“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阿婆(即奶奶)上世纪三十年代出生在一个广西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山里的一户人家。上有一兄两姐,下有一弟。我上初中的时候还跟奶奶一起用扁担挑着各种吃食、有十几里山路陪阿婆回娘家。
阿婆是非常传统的女人,嫁给了一穷二白的当时看来已经是大龄青年的阿公(爷爷)。他们一起养育了五个子女,大概在他们的子女长成十几岁之前,是按劳动工分配食物的合作社的时期,两个人干活生养5个子女,其艰难可想而知。
八十年代分田到户的时候我已经懵懵懂懂,印象中他们总是起早贪黑,开荒耕作、圈养禽畜、操持家务,偶尔坐下来的时候也经常做农产品的粗加工。
吃饭的时候,阿婆总是端着碗、夹两夹菜,然后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自个吃。阿婆总是比大半家人吃得快一些。吃饱了她会把碗筷先放在洗碗盆里泡着,收拾一下厨房,顺便唠叨几句,如有时间会再晃悠一下,等大家吃完了就收拾碗筷。
我的童年基本上是跟二八个弟妹一起和阿公阿公生活的,父母和叔叔婶婶都外出务工。古代大户人家有钟鸣鼎食,我们家按人口算也是大户,煮饭要用50cm口径的大锅,生的蔬菜要用超大篮子装、两个人扛着去河边洗,上菜要分几大盘。
开饭了扯开嗓门喊两声,家人就会在最短时间内跑到厨房。吃完了还要两个人一起洗碗,不然一个人洗太久了。洗衣服是年长的我跟姑姑用扁担挑着、带上小板凳去河边坐着洗。
我们都长大后,阿婆总是怕我们吃不饱,每次有谁回家了都会煮很多饭(按她的标准:一斤米煮出三碗饭,每个人吃两碗)。每次我见到都说她,但她就是改不了。
阿婆习惯了付出,不习惯索取,就算她的这部身体老机器严重退化了也一如既往。早些年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现在干不动了,靠别人养了,哪里敢买什么东西”。后来,她又说,“留着你自己用吧,我什么都不要”。
在她看来,生活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收入只能勉强裹腹(如果有多余,就应该存着用来建房子和娶媳妇),除了肉都应该自给自足。
而现在不种田了,连米都要花钱买,她认为花钱的地方比以前多了,所以生活应该是更艰难了。
阿婆没读过书,一个字都不识得。却生了一个大嗓门,还心直口快爱唠叨。随着阿公的听力越来越差,阿婆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大。阿公听不清的话语越来越多,她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后来我给阿公配了最好品牌的助听器,要求她必须把语速放慢、让助听器翻译出清晰的语音,阿公才能听见。可是,阿婆的语速似乎根本刹不住车,只会一味地提高嗓门。阿公忍了几十年,也算脾气好。
跟很多老人一样,阿婆非常顽固。她不懂科学,不相信科学,却坚信民间声音,认为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金科玉律。比如,她不相信医生,医院总是要花很多钱。但只要听远近邻里说哪里有药方可以治她的骨痛病,她就会想法设法找来吃。
她经常说我读书多,什么都会、哪里都可以去,却从不相信我无数次给她的饮食建议。一辈子基本都是吃大米、猪肉、少数几种叶菜和豆腐,过年过节增加鸡鸭鹅。
阿婆总是想着别人,唯独不愿意考虑她自己。爷爷吃菜很挑,很多菜不吃,她也就不做。我问过她一次,她说她想吃,但是阿公不吃(她一个人吃没必要做)。她不知道人体维持良好状态需要很多种营养,她觉得只要填饱肚子就行。
她说人家说(不知道是谁跟她说的)牛肉翻草吃不得(翻草是啥意思?难道吃草的动物都不好?);买的鸡鸭鹅喂饲料吃了没用(世界上的禽畜除了吃草和饲料还能吃啥?);鱼蛋等有腥味,生病、虚弱或吃药的时候不能吃;瓜果是寒的不能吃。年纪更大一些的时候,她又说想吃,但牙齿不好咬不动。我给她买了榨汁机,但她一次都没用过。
最气人的是,有一次她把我买给她的三千块一斤的海参,一下子做几十头炖一大锅粥。而在她做完放疗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却说不敢吃海参。她的解释是,身体不好,又要吃药,海参有腥气,海底的东西又寒,不知道吃了受不受得了。
与其说阿婆顽固,不如说她懒,她不肯花心思在调养身体上。不愿意尝试新事物,习惯了一辈子的习惯,一生都呆在舒适区。
阿婆有悲观的气质,这一点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我爸和姑姑,还有我(这些年我开始尝试从侧面看自己,越来越能意识到这种悲观情绪。每当此时,我总会努力摆脱悲观情绪、想办法让自己快乐起来)。
我到广东意外的外地工作,跟她通电话时总要长吁短叹:XX,你跑那么远,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一趟。我网购东西给她,每次她都要拉长声音、很无奈地说,“家里什么都有,千头路远,寄回来多麻烦啊。”
屋后竹林里有个鸟每天都要叫一会,她又感叹说“那只鸟天天在叫什么啊?要叫到什么时候?”我听得出来她认为鸟叫得很凄凉。我说你怎么确定那鸟很难过呢?它可能在快乐的唱歌。阿婆当然无法反驳,但我知道她改变不了她。
我影响不了她!
类似的时候很多,有时候我甚至气得斩钉截铁地重复强调一些内容,想说服她相信我、相信她博学多才的大孙女。
可是,经过不知道多少次努力后,我觉得不该坚持了。一个人的命,还真的不是谁改变得了的,除非她自己想改。
每个人都有各自认为舒服的生活方式,有些情况我认为很糟糕,她却习以为常。就像我认为一个人活潇洒,比两个人的将就好太多了,她却理解不了一样。
阿婆那一代人,甚至我父母那一代,身体不舒服不会轻易看医生,必要时会先到村里诊所的诊所,也不会跟家里其他人说。实在严重了才会跟家人讲。
宫颈癌的明显症状连续出现几个月后她才告诉小婶婶,那时候她内心充满了不解、尴尬和内疚。检查结果我们当时没有告诉她,只说让她安心住院治疗。
她怕花钱,怕连累我们。
医院住那么久,内心非常地抗拒,就像憋着气在水下游泳,她估摸着很快就可以浮上水面正常呼吸,实际上却不能。
她这样想当然会心浮气躁,天天想着回家。心理作用加上放射治疗带来的副作用,她厌食症非常严重。
当放射治疗还有几次没做完的时候,她的终于憋不住了,说无论如何都要出院。她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她坚信只要回家就好了!她还认为医生把她的身体搞垮了。
在家养了一段时间,慢慢能吃东西了。但好景不长,几个月后,阿婆的病复发了,而且比先前更严重。她的胃口越来越不好,胃口越不好越不想吃东西,身体也越来越差。
除了更瘦,走路有气无力,她的背驼得更厉害了,向后上方拱起,颈部往前弯折几乎与地面平行,看我的时候都要仰起头才能看到我的眼睛。
阿婆真的老了,老得已经不能照顾自己,其实她一直不懂得怎样照顾自己。
阿婆一点都没变,也许自从她青年开始就一直没变过。
而我,随着见识不断地增长,我离阿婆、离这个家越来越远。似乎我们的相遇,注定就是为了分离。
而关于阿婆和小山村的一切,都会慢慢地随风而去吧。直到我们的后代,再也没有人记得原来的样子。
请原谅,我舍不得拍阿婆的照片,因为看着真的太心酸了。仅以此屋纪念。
最后,让我借一首歌,来表达我的心情。
让我点下眼泪的,不止阿婆的手
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守候
前路还要走多远,你攥着我的手
让我感到为难的,是成长的节奏
分别总是在正月,回忆是思念的愁
初春冰凉的水流,亲吻着我指头
在那座阴雨的山村里,我从未忘记你
阿婆,带不走的,只有你
和我在山村的小路走一走
直到所有的星星都亮了也不停留
你会挽着我的小手
我会把你抓紧不松
走到乡间路的尽头,坐在老堂屋的门口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