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格陵兰维京社会的繁荣
一、欧洲的边境
我对格陵兰的第一印象是这个绿意盎然的名字实在名不符实,因为在岛上我只看到三种颜色:白、黑和蓝,其中白色以压倒性气势独占鳌头。有些历史学家认为这个名字是格陵兰维京殖民地的建立者红发埃里克故意编造出来的,为的是吸引更多挪威本土的维京人过来。我坐飞机从哥本哈根抵达格陵兰东岸,在深蓝色的海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无边无际的耀眼的白色,这个仅次于南极的世界第二大冰帽。白雪皑皑的高地陡峭地耸立在海岸边,庞大的冰川慢慢移向大海。飞机在这片白色的陆地飞行了数百英里,除了白色以外,偶尔映入眼帘的只有光秃秃的黑色石山,如鹤立鸡群般耸立于冰洋之中。只有当飞机朝着西海岸徐徐下降时,我才在冰原的边缘看到棕色的沙砾和零星几点绿色的苔藓。
我在格陵兰南部主要的机场纳萨赫什瓦克下飞机后,穿过冰山漂浮的峡湾,来到巴拉塔利德——红发埃里克当年的定居之处。在那里,我吃惊地发现格陵兰这一绿意盎然的名字也许恰如其分,并非是个骗局。我从洛杉矶飞到哥本哈根,再到格陵兰,跨越了13个时区,一路上筋疲力尽,在挪威人遗址四周闲逛时,不一会儿便泛起睡意,又懒得回到几百码外下榻的青年旅馆。幸运的是这里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有鹅黄色的毛茛和蒲公英、蓝色的蓝钟花、白色的翠菊和粉红的柳兰,无须睡垫和枕头,我就在大自然这张最柔软、最美丽的床上沉沉睡去。
就像我的朋友挪威考古学家克里斯·凯勒所说的,“要想在格陵兰生存下去就得找一块资源丰富的宝地。”岛上99%的土地都是无法住人的黑色或白色地带,只有西南海岸深藏于两大峡湾间的绿地适合人居住。狭长的峡湾深入内陆,其尽头远离寒冷的洋流、冰山、盐雾和阻碍草木生长的强风吹袭。这里土地平阔、水草丰美,是理想的牧场(参见图17)。在这片欧洲文明最遥远的两大峡湾地区,从公元年到15世纪,多年来斯堪的纳维亚人在离挪威1英里外的地方兴建教堂,使用拉丁文和古挪威文字,打制铁器,紧跟欧洲的服饰潮流,然而最终他们还是消亡了。
位于赫瓦勒塞的石头教堂遗址就是维京人在格陵兰消失之谜的象征。该教堂是格陵兰最著名的建筑,它的身影出现在任何一本介绍格陵兰的旅游指南册上。这座教堂坐落于依山傍水的峡湾尽头,地势宽广平阔,放眼望去,十几平方英里内的景色尽收眼底。教堂的四壁、西向大门、壁龛和山墙依旧保存完好,只是没有屋顶。教堂附近还有遗留下来的维京人当年建造的房子、谷仓、仓库、船屋和牧场。在所有中世纪的欧洲社会中,遗迹保存得最好的非格陵兰莫属,这是因为这些建筑被遗弃时毫发未损,不像不列颠和欧洲大陆主要的中世纪遗址一直有人居住或修建翻新。今日,前来赫瓦勒塞参观的人仿佛能看到维京人从这些建筑里走出来,实际上这里却是一片寂静,20英里内渺无人烟(参见图15)。当年建造教堂的人知道如何建立一个欧洲社会,并维持了几百年,但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维持得更长久。
更离奇的是,当时与维京人一同生活在格陵兰的还有另外一个族群,即因纽特人(又称爱斯基摩人)。而冰岛的维京人则没有碰上这方面的麻烦。维京人消失了,因纽特人却生存下来,他们证明了人类可以在格陵兰生存,维京人的消失并非是不可避免的。在现代的格陵兰农场,我们能再次看到两个族群好像中世纪那样共同生活在岛上:因纽特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年,也就是中世纪的维京人在格陵兰消亡的年后,其他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丹麦人)回到此地又重新控制了这个岛屿,此后一直到年,格陵兰人最终获得地方自治权。我在格陵兰访问期间,看到许多金发碧眼的斯堪的纳维亚人在此工作,想到当年就是和他们一个种族的人建立了赫瓦勒塞教堂等遗址,最终却无法生活下去。对此,我深感困惑。为什么中世纪的斯堪的纳维亚人无法解决格陵兰的问题,而因纽特人却可以呢?
与阿纳萨兹人一样,维京人在格陵兰的命运经常被归结为各种单一因素解释,至今未有定论。最常见的说法是气候变冷,浓缩成一句话就是“天气太冷了,所以他们死了”(考古学家托马斯·麦戈文所言)。其他的单一因素解释理论还包括维京人被因纽特人消灭、他们被本土欧洲人遗弃、生态环境破坏和观念保守等。事实上,格陵兰的维京人为我们提供了绝佳的教训和借鉴,因为我在本书前言提出的五点框架均在这个案例中得到诠释。这不仅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而且相关资料也很丰富,因为维京人留下了许多关于格陵兰的文字记录(这是复活节岛和阿纳萨兹无法相比的),同时我们对中世纪的欧洲社会也比对波利尼西亚人和阿纳萨兹人的社会更了解。不过,尽管史料翔实,我们对这个前工业时代的崩溃还是没有揭开谜底。
二、格陵兰今日的气候
格陵兰的维京殖民地从建立到繁盛再到消亡,这几百年间当地的生态环境是何种样子呢?维京人在格陵兰西岸建立的两个聚落都位于北极圈以下,大约在北纬61度至64度之间,相当于挪威西岸的卑尔根和特隆赫姆,比冰岛的大部分地区更靠南方。但格陵兰却比冰岛和挪威更为寒冷,因为格陵兰受到来自北极的西格陵兰寒流的影响,不像冰岛和挪威受到来自南方的墨西哥湾暖流的眷顾。维京人建立的前聚落在格陵兰已算是气候最温和的地方,然而当地气候可以归纳为以下四个特征:寒冷、多变、多风和多雾。
今日格陵兰沿海地带夏季的平均气温约为华氏42度(摄氏5至6度),峡湾内部约是华氏50度(摄氏10度)。虽然它们听起来并不是很冷,但这是一年中最热月份的温度。除此之外,来自格陵兰冰帽干冷的强风时不时从北方把浮冰吹过来,致使峡湾在夏季也经常被冰山阻隔,出现浓雾现象。在我夏季造访格陵兰期间,对当地变化多端的气候有所领教,暴雨、强风和浓雾经常耽搁航行。由于峡湾深邃曲折,船只是格陵兰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即使到今天,格陵兰几个主要的人口集中地区之间仍无陆路相通,有路可通的城镇不是位于同一个峡湾的同一侧,就是由低平山丘相连的两个相邻峡湾。)例如我第一次计划前往赫瓦勒塞教堂时,就因暴风雨无法成行,那天是7月25号,我坐船到卡夸托哥时还是风和日丽,第二天却被大风、大雨、浓雾和冰山围困在原地。27号天气好转,我们的赫瓦勒塞一游终于成行,到28号我们又顶着蓝天白云抵达巴拉塔利德。
我去格陵兰南端维京人聚落时,正是当地最怡人的盛夏。然而,对我这个习惯了艳阳天的南加州人来说,还是感觉到些许凉意。我从里到外穿了T恤、长袖衬衫和运动衫,又加了一件风衣,有时还要穿上我第一次去北极时买的厚外套。格陵兰的天气变化多端,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变天。在野外行走时,由于天气变化,外套穿穿脱脱经常占用我大量的时间。
现代格陵兰的气候不但变化多端,而且今年的气候可能与明年的气候截然不同。无怪乎凯勒对我说,在格陵兰生活,最重要的莫过去找一块资源丰富的宝地。年与年之间的气候变化会影响当年牧草的生长情况,而牧草就是维京人的经济支柱。同时气候也关系到海面浮冰的多少,从而影响维京人捕猎海豹和海上贸易。这对他们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格陵兰适宜种植牧草的地点只有气候较为温和的边缘地带,地点稍差些或是哪年的气候比往年寒冷,就无法生产足够的牧草,到冬天牲畜就要挨饿。
气候随地点变化而变化。维京人的两大聚落南北相差英里,但维京人把它们叫做西聚落和东聚落,而不是北聚落和南聚落(这一充满误解的名字致使几个世纪后,欧洲人前往格陵兰寻找消失已久的维京人时去错了地方,他们在东海岸扑了个空,没料到维京人其实生活在西海岸。)夏季,偏北的西聚落和东聚落一样暖和,但生长季相对较短(西聚落零度以上的月份只有五个月,东聚落却有七个月),这是因为越靠北,风和日暖的夏季就越短。此外,由于受到西格陵兰寒流的直接影响,峡湾口沿岸比屏障里远离海洋的峡湾内部显得更为寒冷、潮湿和多雾。
另一个地点影响气候的例子是我在格陵兰旅游时,注意到有些峡湾地区冰川倾泻而下,有些则没有。那些被冰川覆盖的峡湾,自身会形成冰山;而没有冰川的峡湾,要等在海洋漂流的冰山被风吹过来。例如,我发现伊加利库峡湾(维京人的大教堂便在此处)在七月的时候没有冰川和冰山,而艾瑞克峡湾(巴拉塔利德农场所在地)因为有一条冰川流入,所以峡湾内零星漂浮着一些冰山。靠近巴拉塔利德北面的瑟米里克峡湾有许多厚实的大冰川。虽然格陵兰的景致色彩单调,但各式各样的冰山大小、形状不一,令人目不暇接。当克里斯·凯勒在艾瑞克峡湾一处孤立的遗址作研究时,他经常穿过山头去瑟米里克峡湾,那里几个瑞典考古学家正在进行挖掘工作。瑞典人驻扎的营地要比凯勒的冷,这反映出不幸的瑞典人选择研究的维京人农场要比克里斯研究的农场来得贫穷(因为前者气候寒冷,牧草少)。
从年代起,每年气候的变化情况可从牧场对牧草的经营上体现出来。气候潮湿的年份,牧草产量高,对牧羊人而言是个好消息,因为不仅给羊吃的草多了,连驯鹿也能来分一杯羹(因此有更多的驯鹿可以猎杀)。但是如果八九月收割牧草的季节雨水过多,牧草很难晒干,干草的产量就会降低。夏季太冷也绝非好事,牧草的生长季会因此而缩短。如果冬季太长,则更是雪上加霜,因为牲畜就得在围栏内多待几个月,这样又会消耗更多的干草。夏季,从北方南下的浮冰过多也是格陵兰人的一大心事,浮冰会导致多雾,从而影响牧草生长。气候年年变化多端,现代的格陵兰牧羊主都不得不听天由命,更何况是中世纪的维京人了。
三、过去的气候
现在我们可以观察到格陵兰每一年或每十年的气候变化,那么过去的气候变化是怎样呢?比如维京人刚抵达格陵兰时的气候状况如何?接下来的年里又有什么改变?要掌握过去格陵兰的气候变化,我们有三方面的资料可供参考:文字记录、花粉和冰芯。
首先,格陵兰的维京人已拥有文字,再加上有文字的冰岛人和挪威人频繁来访,如果他们愿意对当时的天气情况做一些记录,那么会给研究维京人命运的后人带来很大的帮助。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做此记录。不过我们可以从冰岛人的日记、信件、编年史和报告中搜索到大量不同年代的冰岛气候记录,其中包括寒冷、降雨和海冰等。这些资料可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我们了解格陵兰的气候情况,虽然两地的气候并不完全相同,但是如果冰岛在某段时期气候特别寒冷的话,格陵兰应该也差不多,特别是冰岛附近出现海冰的话,就会堵塞冰岛或挪威到格陵兰的海路。
关于格陵兰过去的气候情况,第二种资料来源是花粉研究。孢粉学家从格陵兰的湖泊和沼泽获取沉积物样本来分析花粉和当年的植被情况,我们在上文探讨复活节岛和马雅时已经遇到过这种研究(第二章和第五章)。我们一般人不会对湖底的淤泥和沼泽感兴趣,但对孢粉学家来说那可是极乐世界,因为越底层的淤泥就越接近过去。将淤泥样本有机物质做放射性碳年代测定,科学家可以借此推测沉积物形成的年代。来自不同物种的花粉在显微镜下的形态也各有不同,淤泥样本里的花粉会告诉孢粉学家,某一年份的湖泊和沼泽地附近有何植物。孢粉学家们发现,随着格陵兰的气候变得越来越冷,需要温暖气候才能生长的树木的花粉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耐寒草类或莎草的花粉。但是这种结果也有可能是维京人砍伐森林造成的。如今,孢粉学家们已经知道如何区分花粉变化是因气候改变还是砍伐森林造成的。
第三,关于格陵兰过去气候最详尽的资料来自冰芯。格陵兰气候寒冷潮湿,树木矮小,而且只生长在某些地区,且木材腐坏很快。格陵兰不像美国西南部,气候干燥,木头可保存数百年之久,留下美丽的年轮让研究阿纳萨兹印第安社会的考古学家得以重建每一年的气候变化。虽然格陵兰没有树木年轮,但幸运的是,科学家们可以研究冰轮——确切地说是冰层。年复一年落在格陵兰冰帽上的雪越积越厚,于是变成冰。雪或冰含有三种不同的氧同位素,也就是说中子数不同导致氧的原子量有所区别。其中占绝对优势的是自然氧(占99.8%)氧—16(指的是原子量为16),此外还有少量(0.2%)的氧—18和更少量的氧—17。这三种氧的同位素都很稳定,没有放射性,但它们还是可以被一种称为质谱仪的仪器区分出来。冰雪形成时期的温度越高,雪中所含氧—18的比例就越高。因此,每年夏天下的雪,氧—18的比例要比同年冬天的来得高。同理,如果某年某一月份的气候特别暖和,那么氧—18的比例就要比寒冷年份同一月份的雪中所含的氧—18来得高。
因此,如果你在格陵兰的冰帽往下打钻(在格陵兰进行冰芯研究的科学家目前已经钻到两英里深),然后测量每个冰层的氧—18比例,就会发现随着冰层深入出现高高低低的波动。这是因为你从某年夏天的冰层钻到前年冬天的冰层,然后再进入前年夏天的冰层,这就是可以预计的季节性气温变化。其次你还会发现每年夏天或冬天氧—18的比例也有差异,这就是无法预计的每年气温变化。因此,就像考古学家在阿纳萨兹印第安部落研究年轮一样,在格陵兰研究冰芯可以得知每一年夏季和冬季的气温变化。此外,研究冰芯的另外一个好处是通过测量连续两个夏季(或冬季)之间的冰层厚度,来计算出那一年的降雪量。
冰芯还能告诉我们另外一种树木年轮无法反映出的气候特征——暴风雪程度。暴风把格陵兰近海的盐雾吹到内陆,盐雾飞到冰帽上空有些变成雪落下来,这种雪里含有海水的钠离子。暴风也会把远方大陆的沙尘吹到冰帽上,而沙尘内则含有钙离子。相形之下,纯水形成的雪没有钠离子和钙离子。如果在某一年形成的冰层中含有高浓度钠离子和钙离子,那么这一年的暴风雪肯定很强烈。
总之,我们通过中世纪冰岛人的文字记录、格陵兰自身的花粉和冰芯得以重建格陵兰过去的气候资料,其中冰芯研究能够细分到每年的情况。那么到目前为止,我们有何收获呢?
正如所预料的,我们发现年前上一次冰河期结束后,格陵兰气候变暖。那时格陵兰的峡湾只是“凉快”而非“严寒”,还有一大片低矮的森林。但格陵兰的气候并不是从年前以后就趋于稳定,不再变化。有几个时期,气候还是非常寒冷,然后又回暖,变得温和。这样的气候变化对先于维京人来到格陵兰的美洲土著影响也很大。北极地区猎物种类稀少,只有驯鹿、海豹、鲸和鱼类,但一般来说每种的数量都挺多。如果这些常见的猎物捕光了或迁徙去其他地方,这些美洲土著为了生存,只好搬去物种较为丰富、纬度较低的地区发展。因此,极地史(包括格陵兰岛在内)就是这样的一段历史——人类在一大片土地上落脚,生存了好几百年,后来由于气候变化造成猎物减少,最后导致人类也渐渐凋零、消亡,或改变了生活方式。
根据我们对20世纪格陵兰的第一手观察资料,这种气候变化对当地以捕猎为生的土著造成极大的影响。20世纪初期,海水温度上升使海豹几乎在格陵兰南部绝迹。后来气候转冷,大群海豹才又重新现身。接着在年至年间,气候变得非常严酷,海冰造成随季节迁徙的海豹数量减少,这段时期海豹的总捕捞量也很少。格陵兰人不得不将目标改为环斑海豹。这种海豹会在冰上钻洞,用来呼吸,因而不受冰封的影响。公元前2年,美洲的土著也因为类似的气候波动造成原住地猎物减少,所以来到格陵兰,建立起第一个人类聚落,然后在公元前1年凋零和消亡,接着又卷土重来,然后又再次凋零,最后在公元年维京人抵达之前,完全放弃了格陵兰南部。因此,维京人在格陵兰落脚之初,并没有看到任何因纽特人,只发现了那些原住民的遗迹。对维京人而言,初抵格陵兰时遇上的温暖气候并非是件好事,因为这促使因纽特人(即爱斯基摩人)从白令海峡迅速向东扩张,当时加拿大北部诸岛在冰封了几个世纪后,开始在夏季融化,水路通畅,因纽特人得以大肆捕猎北极鲸。这一气候变化最终使得因纽特人于公元年左右来到格陵兰西北部,给维京人带来巨大的冲击。
我们从冰芯研究得知,从公元年到1年,格陵兰的气候相对温和,和目前差不多,甚至还要更暖和一点。这段时期就是所谓的中世纪温暖期。维京人就在此时踏上格陵兰,当时的气候适合牧草生长、饲养牲畜。从格陵兰多年的平均气候来看,已经算是非常好了。大约在公元1年起,北大西洋的气候开始变得严寒,每年的差异也越来越大,于是渐渐进入寒冷的小冰河期,一直持续到19世纪。公元年左右,正是小冰河期威力最强的时候,夏季的格陵兰、冰岛和挪威附近海域都是浮冰,格陵兰通往外界的水路因此中断。过去生活在极地的因纽特人能够忍受这种寒冷的气候,甚至认为是好事一桩,因为天气寒冷出现大量环斑海豹。但对靠种植牧草为生的维京人而言,则是一个坏消息。结果,小冰河期成为格陵兰维京人消亡的致命因素。不过,从中世纪温暖期到小冰河期的转变非常复杂,并不是造成“天气变得越来越冷,把维京人都冻死了”的惟一因素。1年以前,格陵兰曾出现过几次寒冷期,但维京人都熬了过来,然而面对公元年之后出现的几次温暖期,他们却败下阵来。对此,一个问题深深困扰了我们:“维京人为何不向因纽特人学习如何克服小冰河期的寒冷气候?”
四、本土的动植物
论及格陵兰的生态环境,让我们来探讨一下生活在这一地区的动植物。格陵兰最适合植物生长的地带位于西南岸的东、西聚落,这里气候温和,峡湾这个天然屏障阻隔了盐雾的入侵。除喂养牲畜的牧草外,其他生长在格陵兰的植物每个地方都有所不同。在寒冷的高地和峡湾的出海口,气温低下、水汽大,再加上盐雾的作用,因此除矮小的莎草,一般植物很难生长。莎草的营养价值比不上一般的牧草,但它比较耐旱,甚至在砾石地也能生长。在没有盐雾入侵的内陆,靠近冰川的陡坡常年遭受寒风肆虐,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的岩石。在气候条件稍微好点的内陆地区有一些低矮的灌木。而在内陆最好的地方,地势平缓,土壤肥沃,不受风害和水源短缺的威胁,日照充足,于是能长出一片树林,有小桦树、柳树,还有一些杜松和赤杨,虽然大多高不及16英尺,但在最好的地方也有30英尺高的桦树。
在今日格陵兰放养羊、马之地,植物呈现出不同的景象,想来在维京人时代也是如此(参见图17)。例如在加达和巴拉塔利德附近,坡地平缓,野花烂漫,水草丰美,草足足有一英尺长。柳树和桦树由于经常受到绵羊啃噬,高不过一英尺半,而生长在相对干燥、坡度较陡地方的草或柳树则只有几英寸。在没有马羊啃噬的地方,比如用围栏隔起来的纳萨赫什瓦克机场,我看到有七英尺高的柳树或桦树,但被来自附近冰河的风吹弯了腰。
至于格陵兰的野生动物,对维京人和因纽特人来说,最重要的是陆地与海洋哺乳动物、鸟类、鱼类和海洋无脊椎动物。在维京人过去生活的地区,原产于格陵兰的大型陆地食草动物只有驯鹿(麝牛来自最北方,所以不算)。极地的拉普斯人和欧亚大陆其他的土著驯服了驯鹿,但维京人和因纽特人却未能做到。狼和北极熊只在格陵兰北部的维京人聚落出没,较小的猎物包括野兔、狐狸、陆禽(最大的是雷鸟,它是松鸡的一种)、淡水鸟(最大的是天鹅和大雁)、海鸟(主要是冰洋雁和海雀)等。最重要的海洋哺乳动物是6种海豹,这6种海豹对维京人和因纽特人的重要性根据它们的分布和行为各有不同,对此,我会在下文详述。此外,格陵兰海岸附近有好几种鲸鱼,因纽特人是捕鲸老手,而维京人显然不善于此道。格陵兰的河流、湖泊和近海渔产丰富,可食用的海洋无脊椎动物中最有价值的是小虾和青口。
五、维京人的聚落
根据北欧的传说和中世纪历史,红发埃里克是一个脾气火暴的挪威人,公元年因为犯了杀人罪,被迫离开挪威。到冰岛后没多久他又杀了几个人,因此被追杀。后来在与人争吵过程中再次大开杀戒,因此被驱逐出岛,从公元年起三年内不准他踏入冰岛半步。
埃里克想起几十年前有一个叫做贡比约·尤夫森的人在前往冰岛的海洋途中,被风吹离航道,偏向西航行,结果发现了一座光秃秃的小岛。今天,我们已经知道那些小岛就在格陵兰东南岸附近。公元年,埃里克的远房亲戚斯纳比约·高第也造访了这些小岛,但因为跟同船的船员发生争执,被人杀死。于是埃里克去那几个小岛碰运气,三年中他考察了格陵兰大部分的海岸,在峡湾深处发现丰美的牧场。埃里克回到冰岛后,又一次跟人发生冲突,以失败告终,这迫使他不得不远走他乡。于是埃里克率领由25艘船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向新发现的绿地挺进,他将这块地方命名为格陵兰。其后十年间,关于格陵兰的美好传说时不时传入冰岛人的耳朵里,于是又有三艘船从冰岛前往格陵兰。到公元年,岛上东西聚落内所有适合开发农业的土地都已被利用。当时,格陵兰的维京人总数约有0人:西部聚落人,东部聚落大约有人。
维京人从聚落出发,探险寻找新的土地,每年也会沿着西岸前往北部狩猎,一直到北极圈附近。其中一次甚至来到北纬79度的地方,离北极只有英里。考古学家在那里的一个因纽特人的遗址发现很多维京人的制造品,如链甲、木匠的刨子和船钉等。在北纬73度的地方还发现如尼石(用北欧如尼字母书写的石牌),上面记载着伊灵·席瓦生、布杰尼·索达生和埃德瑞狄·奥兹生三人于小祈祷日(4月25日)前的星期六竖立此石标。
六、农 业
格陵兰的维京人主要靠放牧(饲养牲畜)和捕猎野生动物维生。尽管红发埃里克从冰岛带了一些牲畜过来,但由于格陵兰气候条件恶劣,维京人无法仅靠自己饲养的牲畜生存下去,还必须捕猎许多野生动物。而挪威和冰岛的气候相对温和,人们所需食物大多来自放牧和种植的作物(特别是挪威)。
格陵兰的维京人最初希望自己农场的牲畜种类也能像挪威酋长那样分配,以牛和猪为主,绵羊次之,山羊少些,再养些马、鸭和鹅。在格陵兰维京人居住过的地方,考古学家们对处于不同时期贝冢中的动物骨头进行放射性碳年代测定,很快发现维京人理想的牲畜种类分配法到了寒冷的格陵兰有些行不通。鸭和鹅等在院子里饲养的家禽不是马上死亡,就是在前往格陵兰的途中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考古学家在格陵兰并没有挖掘出任何饲养鸭和鹅的证据。虽然挪威的猪在森林里就能找到很多坚果吃,而维京人也认为猪肉是最珍贵的肉类,但格陵兰没有多少林地,而且猪会对脆弱的植物和土壤造成很大的破坏,因此养猪实在没有多大好处。所以没过多久,猪的数量大大下降,最后以灭绝告终。考古学家在岛上发现了驮鞍和运输用的雪橇,显然维京人利用马来当运输的畜力。由于基督教曾禁止吃马肉,贝冢中鲜见马的骨头。在格陵兰严峻的气候条件下,养牛比养绵羊和山羊都要辛苦,因为只有在没有雪的三个夏季月份才能在草地上放牧,其他九个月都得关在室内的牛棚,用干草喂养。而干草在夏天就得忙着准备起来。所以维京人最好舍弃这种耗费大量人力的牲畜。果然,格陵兰岛上牛的数量越来越少,但由于他们将牛视为地位象征,所以一直没有放弃。
维京人食用的肉类还是以羊肉为主,毕竟绵羊和山羊比牛更能适应寒冷的气候。另外,它们还有一个优势,即冬天能在雪地里刨青草吃。在现在的格陵兰,一年中有九个月都可在室外放羊(是牛的3倍),只有雪下得最大的那三个月才必须在畜棚内过冬。在格陵兰维京人早期的聚落,绵羊和山羊加起来的总数也比不过牛的数量,后来越来越多,数量是牛的8倍。至于绵羊和山羊的比例,冰岛人饲养的绵羊数是山羊的6倍,在格陵兰人定居初期最肥沃的农场,也维持了这一比例。但随着时间推进,山羊的数量越来越多,最后甚至和绵羊数等同。这是因为山羊比绵羊更能适应恶劣的环境,对于粗硬的树枝和矮小的灌木,一概不拒。虽然维京人刚踏上格陵兰时对牛的重视程度超过绵羊和山羊,但最适合在格陵兰生活的牲畜却是山羊,其次是绵羊,最后才是牛。大多数的农场(特别是越往北条件越恶劣的西部聚落)最后都是山羊一大群,牛却寥寥无几。而水草丰美的东部聚落还能维持牛的数量。
在遗留下来的中世纪维京人的牛棚,一年里有九个月都将牛关在里面。这是一个狭长的建筑,用石头和草皮盖成,墙有几码厚,足以在冬天抵挡严寒。格陵兰的绵羊和山羊比较耐寒,冬天仍可室外放养。牛棚里每头牛都独自关在一个长方形的牛栏内,栏与栏之间以石板相隔。今天,在许多牛棚遗址还能见到那些竖立着的石板。通过牛栏的大小、出入口的高度以及考古学家挖掘出来的骨骸,我们可以推算出格陵兰人的牛的体型要远小于现代世界的牛,其高度不到4英尺。那些牛整个冬天都待在牛棚里,排出的粪便堆积如山。开春后,农民们得把这些粪便铲到外面去。冬天的牛以干草为食,如果干草不够,就拿来自内陆的海藻充数。但是牛并不喜欢吃海藻,农民们为此必须住在牛棚,忍受着满地的粪便,强迫牛进食。不管怎样,牛还是变得越来越虚弱瘦小。五月,冰雪渐融、大地返青,牛终于可以返回户外自由吃草。但那时的牛已经虚弱到无法走路的地步,农民们得把它们抬到户外。如果碰上特别严酷的冬天,贮存的干草和海藻在夏天青草重新生长出来前就吃光了,农民们只好将柳树和桦树的新生枝叶采下来给牛吃,以免其饿死。
维京人在格陵兰养牛羊的主要目的在于它们的奶,而不是肉。动物们于五六月间分娩生产,在夏季短短几个月内会分泌乳汁。维京人把牛奶和羊奶制成奶酪、黄油和类似于酸奶的“施俄”,然后把乳制品装进大桶,放在山溪或草房内冷藏,整个冬天都以此为食。此外,格陵兰还盛产优质羊毛。由于气候寒冷,绵羊毛和山羊毛富含油脂,天然防水。维京人也吃牛肉或羊肉,但这些肉类通常来自淘汰的牲畜。每年秋天,农民们会计算贮存的干草可供多少牲畜过冬,然后宰杀多出来的牲畜。即使如此,可以宰杀的牲畜还是有限,肉类同样不足。因此农夫将牲畜宰杀之后,为了不浪费里面的骨髓,几乎把每根骨头都一一敲碎。不过也只有格陵兰的维京人才会这么做。在格陵兰因纽特人的遗址中,考古学家们发现很多腐烂的骨髓和脂肪引来大批苍蝇,由此可见因纽特人的捕猎技术要比维京人精湛,打到的猎物也多。
饲养一头牛,光是一个冬天就需要几吨的干草,羊则省心多了。因此,大多数维京农民从夏天就开始忙着收割牧草、晒干和贮藏。干草的贮藏量关系到冬天可以喂养牲畜的数量。但是冬天的长度也很重要,如果太长,原先贮藏的干草就会不够。所以,每年九月维京人不得不做痛苦的抉择,他们必须根据干草的贮藏量和冬天的预计长度来决定留下牲畜的数量。如果该年九月宰杀太多,很可能到次年五月干草都还没有用完,而剩下的牲畜也不多,于是后悔不已,怨自己没多留几头牲畜跟老天赌一把;如果该年九月宰杀太少,很可能次年五月到来之前,干草已经吃光,于是所有的牲畜都要饿死。
维京人在格陵兰三种不同类型的农田里生产干草。最有效的是所谓的“内田”,即农宅周围的田地,农民们用篱笆把它围起来,以免遭牲畜入侵;他们还在田里施肥,以促进牧草生长。在加达大教堂的农场和其他几个农场的遗址中,我们还能看到以前留下来的水坝、沟渠等将山溪引入田地的灌溉系统,用以增加农田的产量。第二种是所谓的“外田”,也就是离农宅较远的田地,没有篱笆围栏。最后一种是维京人从挪威和冰岛引进的放牧方式,叫做“放牧棚”或“高地牧场”,也就是他们在偏远的高地牧场搭建棚屋,供放牧人在夏季小住,种植干草、放养牲畜,但这种放牧方式并不适合严寒的冬季。有些高地牧场看起来很像一回事,里面还有放牧人住的房屋。夏季他们在这里放养牲畜、种植干草,到冬季才返回山下主要的农场。每年,冰雪最早融化、青草最先生长出来的地方总是低地,然后才是地势较高的地区。新长出的草营养价值高,而且鲜嫩,容易咀嚼。由于格陵兰资源有限,可用的土地不多,因此高地放牧不失为一个解决之道,季节性利用山上的土地,趁夏季高地水草丰美,就将牲畜赶上山喂养。
我在上文提到过,在我们造访格陵兰岛前夕,克里斯·凯勒告诉我“要想在格陵兰生存下去,就得找一块资源丰富的宝地”。克里斯的意思是即使在格陵兰最适合做牧场的两大峡湾地带,也没有几个好地方,而且四下分散。我在格陵兰的峡湾随意闲逛,尽管是个一窍不通的城里人,但也渐渐掌握如何择地开辟农场的诀窍。那些来自冰岛和挪威的维京人虽然都是经验丰富的农民,但我有后见之明的优势:我已经知道哪些地区是维京人试图开垦过,但因结果差强人意而被最终放弃。对维京人而言,当时他们必须花费很多年的时间,甚至要用几代人,才能知道哪些牧场是绣花枕头烂稻草。我这个城里人总结得出的中世纪维京人适合做农场的好地点的标准如下:
1.平坦广阔,或是坡度平缓的低地(海拔低于英尺)最适合开发成高产的内田,因为低地的气候最温暖、没有雪的生长季也最长,同时地势平坦有利于牧草生长。格陵兰维京人的农场中,加达大教堂的农场具备上述全部优势,瓦纳弗非的农场次之。
2.如果找不到广阔的低地,那么就在中等海拔的地方(海拔为1英尺以下)开辟外田,种植备用干草。考古学家们根据牛栏遗址的数量,计算得出在低地农场生产的干草通常不够喂养农场的牲畜。红发埃里克的巴拉塔利德农场就是一个中等海拔的外田。
3.在北半球,向南山坡的日照最为充分。因此这里的冰雪在春季总是最早融化,牧草的生长季就可以比其他地方多几个月,每天的日照时间也较长。在格陵兰,最好的农场均向南面,如加达、巴拉塔利德、赫瓦勒塞和桑德斯等。
4.附近要有溪流或灌溉系统,这样才能保证农场有充足的水源,以增加干草的产量。
5.农场千万不能靠近或面向冰川,寒冷的暴风雪会妨碍牧草生长,也会加快土壤的侵蚀问题。像纳沙克和瑟米利克峡湾的农场就受到冰川诅咒,一直无法摆脱贫困的命运。而位于科若克河谷的源头和瓦纳弗非地区海拔较高的农场最终不得不被遗弃。
6.如果可能,农场最好坐落于拥有优良港口的峡湾,以方便运输物品。